一笼“新月”为家明

到新安，不吃上一笼烫面角，就等于入宝山而空手归。

 烫面角的名气太大，以至于近四年时间内，曾三次被央视采访报道。

拍摄新安的影像志，自然离不开烫面角，但如何另辟蹊径，拍出新意，成为摆在摄制组面前的一道难题。

 老王烫面角已经传承一百多年，现在的主要继承人王银栓和儿子王国强，经营着老城的店，女儿王佳经营着新城的店。王银栓因为得过脑梗，腿脚不太灵便，但仍旧坚持每天买菜购料，守着店面。

 按照以往采访的惯例，摄制组先要追溯烫面角的历史，然后拍摄制作的工艺流程，再由传承人讲述其特点和发展经营的现状。可是这样，未免落入俗套，缺少点新意。

“你们跟你父母亲，在家里做过烫面角吗？”7月1日下午，在老城烫面角店内，樊承建导演策划拍摄方案时，忽然问王佳和王国强。

二人摇了摇头。

 “那这样，今晚你们就在家里为你父母做一笼烫面角，让你父亲尝尝，再点评一下。”樊导安排说。

 就这样，王银栓和老伴被送回了家里。王佳和王国强匆匆备料。

02

 傍晚的时候，一切准备就绪，拍摄拉开序幕。

 往常这个时候，店里顾客盈门、人声鼎沸，一家人忙忙碌碌。而此刻，一切喧嚣统统被拒之门外，只留下安详、宁静的家的氛围。

烫好了面，备好了馅儿，在柔和的灯光下，一家人坐到一起，开始擀皮、制作烫面角。

 王佳是姐姐，国强是弟弟。

制作烫面角的时候，王佳问弟弟：“国强，你还记得小时候，你连面皮也不会擀，爸爸恼火了，打了你一巴掌的事儿吗？”

国强沉默了一会儿，小声说：“记得。”

王银栓的老伴接过话茬：“那时，他还是个六七岁的孩子呢，咋会擀面皮呢？”补充的话语透着心疼。

 就是这简短的几句对话，再简单不过的场景，让摄制组的人有了短暂的停滞，那一刻，分明有一缕酸楚涌到了鼻尖。 

我能想象到那时的场景，一定是在父亲严厉的呵斥中，小国强才极不情愿地脱离小伙伴嬉闹的队伍，来到厨房的案板前。年长他六七岁的姐姐，已经非常熟练地包着烫面角，国强只能挑选相对简单的伙计——擀皮儿。

他踮着脚吃力笨拙地擀了几下，面皮就粘在了一起，父亲怒不可遏，抬手就是一巴掌。

 国强委屈地哭了，被妈妈护着拉了出去。

弟弟被拉走了。王佳眼里噙着泪，却不敢停下手中的活儿。

夜深人静，结束了一天的忙碌，王佳回到家里，才来到弟弟身边，想问问弟弟还疼不疼，而弟弟早已睡熟了。被打过的小手上，留着鲜红的印记，眼角还挂着委屈的泪水。

 转眼三十多年过去了，这一幕还深深印在王佳的脑海里。

03

 站在高高的阳台上，望着万家灯火的城区和碧空上的新月，我不禁感慨万端。

 这就是百年老店不为人知的艰辛与不易。

表面上看，百年老店有着熠熠生辉的金字招牌，每日里生意兴隆，风光无限。但这辉煌与兴隆的背后，是一代人又一代人持续不懈的用心付出。

这严厉的巴掌里，寄寓着“恨铁不成钢”责任和重托。

 这一份往事的记忆，也寄托着一份姐弟的深情。

一个男人的一生中，可能最重要的女人只有三个，一个是妈妈，一个是妻子，一个是姐姐。

 妈妈给予了自己生命和慈爱，但终究会成为人生无法挽留的背影；妻子可以朝夕相处，却没有一起长大的经历；

唯有姐姐对弟弟，既有着母亲的关爱，又有着妻子的体贴，还会用心呵护着一起长大的点点滴滴记忆，化为漫漫一生中时时刻刻的亲情陪伴。

 这也是一场值得永远感恩的策划。

王佳说，平时生意忙，20多年来都没有这样聚在一起过，父亲这50多年，都没有出去旅游过，每天五点多出门，亲自采购食材，不合格的东西再便宜也不用，几乎天天都是晚上十二点多，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。

 王佳说，自己很小的时候，就被父亲逼着学习烫面角的制作技术，学着打理店面。20岁之后，就跟着父亲做生意，有一丁点儿做得不到位，就会受到父亲的严厉批评。

 王佳说，父亲为了不让我们搞特殊化，从来都是和员工一起吃饭。新城店开起来以后，一家人整天忙得不可开交，有时连吃饭的时间也没有，更不用说一家人清清静静坐一起吃顿饭了。如果不是这次拍摄，根本没想过，一家人还能这样，在家里说说话、吃顿饭。

04

 在拍摄策划的座谈中，我也明显感受到两代人观念上的差异。

 说起烫面角，王银栓谈到的，是一些政要名家来吃过烫面角，如何评价烫面角，观念中，明显带着很多传统的色彩。

 而王佳谈到烫面角，讲到的很多是平民百姓与烫面角的故事，比如，县城一个人，相亲时在烫面角店，结婚时在烫面角店，生孩子做满月也在烫面角店。

 两代人的观念，折射的不单单是经营理念的变迁，也折射出时代的变迁。烫面角已由重要的宴席名吃，走进了寻常百姓的食谱，它不再是一份奢侈、一份梦想。

 王银栓的严厉，也让我想到了中国传统的家教，想到了那些饱经苦难生活磨砺父亲们，纵然内心有再多的柔情，也不会直接表达，总是把深深的父爱深藏起来。

 记得一位文化名人曾讲过自己小时候的事儿。她说父亲是国学大师。在国学的学习上，她也曾受过很严厉的教育，当时心里也有很多不解和委屈。父亲辞世十六年，她再回忆起父亲，说过一句很深切的让人流泪的话：爸爸，你要等女儿慢慢长大。

 我希望天下所有的“恨铁不成钢”的父亲，都能听到这句话，都能懂得这句话。